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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新闻编辑 | 任雪松
过去十年,被低廉劳动力和建厂成本所吸引,在中国这一传统体育鞋服制造中心之外,诸多跨国体育鞋服制造商陆续将一部分代工制造业务向越南、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转移。然而新的供应链模式稳定运行才几年,美国政府对上述国家的超预期关税彻底打乱了lululemon、耐克、阿迪达斯们的布局。
根据特朗普于当地时间4月2日签署的行政令,美国宣布对贸易伙伴设立10%的“最低基准关税”,并对某些贸易伙伴征收更高关税。承担了耐克、阿迪达斯、lululemon等体育用品公司极大产能的柬埔寨、越南两国面临超40%的关税。
消息一出,主要体育用品公司的股价有不同程度的下跌。4月3日收盘时,耐克股价来到每股55.580美元,大跌14.44%。lululemon收盘价为每股255.650美元,下跌9.58%。之后美国政府又在美东时间4月9日宣布授权对部分国家实施90天的关税暂缓,让全球体育用品供应链利益相关方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。然而即便如此,企业主们并不敢放松,他们的危机意识已然提起。

“大家都在等待靴子落地。”Silvia谈到。
接受界面新闻采访时,分析师Silvia刚刚结束一天的MBA(工商管理硕士)课程。应她所在的某头部咨询公司要求进入脱产学习期之前,她长期为消费品领域客户服务。
Silvia的班级中不乏来自各个国家的企业高管和投行分析师,最近一周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讨论特朗普政府最新的关税政策,毕竟这和他们的工作息息相关。
管理咨询公司麦肯锡在今年三月发布的一份报告中提到,超八成的体育用品企业高管对地缘政治环境对业务的影响感到担忧,消费品领域分析师水一涵向界面新闻谈到:“供应链问题主要是由疫情引起的工厂停工、港口拥堵、运输瘫痪等物理性障碍引发,企业可通过调整库存、多元化采购、增加应急储备等相对标准化的手段应对。但关税政策调整不可预测性强,企业只能被迫应对上升的成本,被迫调整地缘布局。而且需要注意的是,政策随时反转的风险也会使决策成本陡增。”
在此背景下,体育用品公司产能转移新周期很可能会提前到来。本世纪第一个十年,中国凭借劳动力成本优势和完整的供应链体系,成为耐克、阿迪达斯等品牌的全球制造中心。随着中国劳动力成本上涨,本世纪第二个十年,品牌商开始向东南亚和南亚迁移产能。以越南为例,越南代工工人平均月薪仅为中国的1/3左右,叠加当地关税优惠政策,东南亚迅速成为全球运动鞋服制造的新中心。如今在关税压力之下,这个名号可能很快将要易主。
“供货商和客户都在说‘等一等吧’,先把订单搁置看看情况。大工厂还能等一等,小工厂直接就撑不住了。”从事纺织品代工生意十五年的老楚告诉界面新闻。
老楚认为自己是比较幸运的。2018年他到斯里兰卡和印度建厂。由于年纪渐大,他于三年前卖掉了在南亚的工厂回国养老,不需要直面此番特朗普政府加征关税带来的阵痛。“这与经验无关。外贸经验再丰富的老油条,都没办法预测到突然而来的关税政策变化,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。”
界面新闻此前采访的一位资深体育用品经销商李循有着类似看法。他谈到,关税带来的负面影响会传导到产业链的上下游。企业如果提高价格,那么原来薄利多销的方式就无法实现。拿成本开刀也不现实,因为利润空间本来就很小。“很多企业撑不住的,最终会走向关闭。这还不是结束,供应链无法及时跟进,代工厂、品牌方还有前后端都会受到影响。”
和来自海外的竞争企业们相比,中国体育用品公司状态相对更平稳,即便它们有出海计划。中国体育用品公司们目前的营收依旧主要由中国消费者贡献。且在出海方面,中国企业们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谨慎路线。不难发现,安踏、李宁、361°等国产企业近几年主攻的方向出奇一致——东南亚。
公开数据显示,东南亚总人口超6.7亿,平均年龄仅29岁,其中35岁以下人口占比超50%。且东南亚运动鞋服人均消费额仅为中国的1/5,美国的1/10,市场潜力巨大。比起隔着太平洋的美国市场,距离更近的东南亚成为了国产品牌们的出海优先选。

2024年2月,安踏宣布与菲律宾篮球联赛PBA签约3年。今年年初,361°在马来西亚吉隆坡Aeon Bukit Tinggi购物中心开设海外首家直营店,标志着品牌在东南亚市场的重要扩展。李宁选择在与东盟关系密切的广西建立东盟李宁中心。据广西当地媒体,东盟李宁中心(二期)项目建设已于年初进入尾声,即将交付。整个东盟李宁中心(二期)项目总用地面积为10859.57平方米,将建立一条年产量60万支羽毛球拍生产线和一条年产量30万双鞋碳片生产线。印尼、马来西亚、新加坡、泰国等均是羽毛球的主要消费国。
东南亚代工厂们如果承接了一部分国产品牌的生意,能够抵消一部分来自关税的冲击。反之则需要尽快找到“逃生通道”。
同样的,得益于针对中国市场的在地化提前布局,耐克们的中国生意并不会受到太大冲击。耐克、斯凯奇围绕长三角各自建立了物流中心,阿迪达斯中国制造的产品已超八成。至少在中国市场,海外体育企业能比较有余地应对挑战。

棘手的还是其他地区市场的供应链重构,尤其是美国市场。美国鞋类分销商和零售商协会(FDRA)数据显示,2025年第一季度鞋类销售额同比骤降26.2%,消费者对通胀的担忧已直接抑制非必需品支出。根据美国世界大型企业研究会3月底的数据,美国3月消费者信心指数为92.9,已连续第四个月下降。其中,反映短期收入前景、商业和就业市场环境的消费者预期指数降至65.2,为12年来最低水平。
Silvia在采访中告诉界面新闻,四月以来,越来越多企业主通过第三方机构在考察新的目的地或是中转地了。“解决办法主要是两个。一,把工厂搬走,造新的生产基地。二,找新的中转地做最后组装,再+1。投行们给出的短期方案集中在后者。因为运动鞋服的生产依赖高度专业化生产线,再加上新迁移地产业链配套不足导致的迁移经济和时间成本的增加,短期内从越南转移大部分产能几乎不可能。”
一般来说,中转地的选择取决于外贸物流的头程和尾程。头程是从产地通过空运、海运送到目标销售市场附近的仓库,尾程指的是商品从海外仓到达顾客手中的最后一段物流配送过程。以近些年快速扩张的跨境电商平台SHEIN为例,其最大的核心生产基地位于总部广州。SHEIN商品能顺利发往欧洲各国离不开波兰中转仓和土耳其工厂的助力。

Silvia表示:“这样的模式在当下是比较能够去综合各方面风险的。对于有产能转移需求且重视北美市场的客户,我的建议是走墨西哥和南美。”有意思的是,界面新闻咨询多位业内人士、专家后发现,墨西哥是被提名最多的国家,也是少有的同时适应建厂和建中转仓两种办法的目的地。
复旦大学教授、中国拉丁美洲学会理事程弋洋在接受界面新闻专访时谈到,墨西哥在鞋服制造方面有多年经验,长期以来与东南亚代工厂存在竞争关系。缺点在于没有无缝编织等高端技术制造能力,这部分工艺品牌商此前依赖东南亚代工厂。另外由于美墨间的贸易协议,墨西哥也是许多企业的热门中转地,“货品会先进洛杉矶保税仓,到墨西哥最后组装,以‘made in Mexico’销往全球各国......这样以墨西哥为关键节点的合作链已相当成熟。”

程弋洋同时也指出,墨西哥现在“过于拥挤”、关税方面压力也不小。不过“关税规避+技术升级+政策套利”的模式是可复制的。巴西、秘鲁、智利等拉美国家都是未来几年的备选中转地,有很多露脸的机会。“以智利为例。智利GDP的一大来源就是转口贸易,因为智利与多个国家签订了贸易协定,智利产品可以免税销往全球多个国家,利好明显。”
不过,这些国家和墨西哥相比,短时间内没有直接承接鞋服生产的能力。“人力成本方面,大部分拉美国家所谓低端劳动力的平均工资不低。另外,在拉美国家建厂的合规流程并不简单,会让回报周期拉长。”程弋洋谈到。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Silvia、李循、老楚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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